和平
坝上高原,有个村庄叫小蒜沟。它隶属张家口市尚义县,建在一条南北走向的沟里,因沟内春秋季节长满野蒜而得名。在这里,我第一次见识了野蒜,认识了像野蒜一样生长的年轻人。
城市里并不多见的植物,悄然生长在野外的沟壑中。不需要农民的播种和灌溉,也不需要特别的土壤和肥料,就那么精神抖擞地从土里冒出来。它们的叶子翠绿而修长,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剑,郁郁葱葱地直立着。每当微风吹过,野蒜随风摇曳,一簇簇淡紫色的花盛开在顶端,散发出清新怡人的香气。摘一把田间野蒜,或切碎炒鸡蛋,或做汤做馅,都是无比鲜美的滋味。
野蒜不但可入馔,也在文人墨客的诗作里生香。杜甫曾写诗生动描述:“盈筐承露薤,不待致书求。束比青刍色,圆齐玉箸头。”诗中的“薤”就是野蒜。如此不起眼的一丛植物,常被赋予积极、坚韧的意象,象征着坚韧不拔的精神。“北向无城郭,遥遥接大荒……野蒜根含水,沙葱叶负霜。”这是元明时期诗人梵琦的《漠北怀古四首》中的诗句,描写了野蒜在荒漠中生长,具有顽强的生命力。
小蒜沟就位于人烟稀少的塞外。这里海拔1065米,全年平均气温只有3.5摄氏度,“一年一场风,从春刮到冬”。我国主要的煤炭运输大通道之一唐包铁路从此经过,张家口工务段的22名青年职工先后来到小蒜沟线路工区,负责其中50公里线路、73个作业地点的维护检修。
唐包铁路穿山越岭,不是钻隧道就是过高桥,小伙子们检查维护线路几乎都是在半山腰。夏天,烈日暴晒,钢轨能达到51摄氏度,走上去如同蒸笼一般;冬天,北风凛冽,最低气温零下38摄氏度,穿得“里三层外三层”也能被打透。
工区建在线路附近,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。小伙子们点不了外卖,下不了饭馆,除了同事,几乎见不到什么人。去最远的作业点干活,开车也得要80分钟。一路上,除了大山,还是大山。
常年在坝上工作,小伙子们的脸上吹出了“高原红”。那天,跟刚巡线回来的他们座谈,眼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更红。有一个人紧张得额头直淌汗,看着比刚才卖力干活还要累。无论怎么问,他们说的话始终都超不过5个字。
无奈,工长周洋只好打开“话匣子”,指着那个直流汗、不言语的小伙子说:“他叫宋爱东,今年28岁,小蒜沟本地人。他是劳务派遣工,参加了两次全局集团公司技术比武没成功,打算放弃了。我说那可不行,你是咱们全沟的希望,只要你还能坚持,我跟你一起练。你要是考不好,就别回来!没想到,他第三次参加比武拿了个第4名,转为正式铁路职工。现在,他那放了一辈子羊的老父亲,逢人便夸儿子工作好!媳妇笑容堆上脸就没下去过,看他干完活回家,麻溜炒几个菜端上桌。”
听到这里,宋爱东慢慢抬起头,眼睛里闪着亮光:“刚开始,工长总问我,今天背没背规章?当时我还有点烦,但后来,他不仅督促我,还手把手陪我练。参加技术比武成绩好,工长得占大半功劳。工长是我们工区的技术大拿,有啥拿不准的活儿我们都问他。他还特别细致,每次干完活儿都带大家再检查一遍。跟着他干活儿,我心里特别踏实!”
“这不挺能说的么!”工长周洋笑了,“他旁边那个长得像古装剧里秀才似的,叫宋日升,也是28岁。日升的内心世界老敞亮了!工区门口贴的春联、楼道里挂的书法作品、墙上贴的安全标语,都是他写的。当然,他能写不是‘先天的’,5年前我看他对写字感兴趣,就送他一个砚台,他就操练上了。你问我他写的啥体?写的是‘宋体’,‘宋日升体’!他还有个爱好,钻设备间修机具,照说明书拆开了学着修,家伙什儿啥时候用都是好的。对了,他还会弹吉他,最近又开始学国画。他家就在镇上,却不咋爱回去,没事就总待这儿,说愿意琢磨点事做。”
不知什么时候,宋日升站起身走出去,又捧了一张镶在镜框里的照片回来。“记者老师,您看,这是下大雪的时候工长拍的小蒜沟,很美吧?他跟您说我爱好很多,其实我是受他影响,除了把工作干好,也把日子过好。工长是个热心肠,谁有憋心里想不开的事,都愿意跟他念叨念叨,他还帮我们介绍对象。我觉得这里比家里还温暖。”
听小伙子们说,每年春天,离小蒜沟线路工区30公里之遥的万全西维修工区,树发芽都半个月了,而这里的树还没一点动静。小蒜沟的树哪天发芽,他们记不清日子。但沟里的野蒜郁郁葱葱的时候,谁有空总是会去挖一些回来。
小蒜沟线路工区的年轻人,就像那一丛丛野蒜,在许多人看不到的地方,坚韧向上,蓬勃生长。